Boned·Woo-知青

  晚饭过后,玛莲妮亚把米莉森带到墓园,她看到士兵们依偎在一起,为彼此低声祈祷,或者是手握花朵,靠在战友的墓碑边上小憩。

天色逐渐暗淡,本是明亮的天空染上几许夜晚的深邃。在墓园,金黄色的落叶和普通的树叶混杂在一起,如地毯一般铺盖在土地上,玛莲妮亚说这里的土地并没有得到亚坛高原一般的赐福,而且圣树正在枯萎,所以它的落叶也开始褪色了。

她在某个墓碑前放下一朵闪耀着奇异光芒的金黄色睡莲,垂下的花瓣就像含羞的少女,而那份光芒是如此的奇妙,在盖利德深处长大的米莉森从未见识过。米莉森问道:“这是谁?他为什么长眠于此?”

玛莲妮亚摇头:“不重要,但所有的追随者都需要慰藉。”

她转身,又低下头,露出略显苦涩的神色:“我想,现在的我,倒也没有那种平复他人之苦痛资格。”

米莉森试着阅读米凯拉的手记,那是玛莲妮亚主动分享给她的,但大量的密语和晦涩的词句,让她难以理解这些卷章的含义。但玛莲妮亚毫不在意,此时此刻,疲惫且失神的她能够暂时袒露出轻松和善的一面。

“我看不懂……”米莉森把发黄的日记和手抄本一放,平躺在松软的大床上,“但是我明白了,米凯拉对你来说确实很重要。所以……这也就是我还有我的姐妹们诞生的理由吧?”

“嗯。我很对不起你。”

米莉森一路上不知道听了多少次对不起,其中还包括玛莲妮亚对于兄长的歉意,甚至是悔意。然而不管是米莉森,还是玛莲妮亚,都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份浆糊一般的坏心情。米莉森很想恶狠狠地叫她闭嘴,亦如她对那些顽固且我行我素的姐妹们一样。但她凶狠不起来,如果对于现在的玛莲妮亚保持排异的态度,那就更加没有改变现状的可能性了。她来到这里不仅仅是为了寻找自己的身世,更是为了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女人。

  她们躺在卧室里闲谈,一直到很晚的时候,也该沐浴更衣好好休息了。四五个仆从们在屏风后为玛莲妮亚解衣,她们帮她褪下一身长裙,还有那双用海象牙制成的义足。米莉森吩咐仆人们不用多费心自己,她一如往常地快速解开皮带和衣扣,脱下长靴,独自一人轻轻滑入浴池之中。而不便行走的玛莲妮亚,被几位女仆合力抬入温暖的池水中。她看不见米莉森的模样,但米莉森看得很清楚,强健的躯干和不成形状的残缺肢体,还有深陷于疮疤之下的眼窝,这就是受众人敬仰的、与拉塔恩将军决一死战玛莲妮亚,这便是她现在的模样。

当褪色者从一座颓败的小城中回来时,给米莉森带来了用黄铜制成的义肢。毫无疑问,那是件并不适合半神使用的仿造品,不论是质量还是尺寸,都不适合。但对于米莉森来说却是刚好合适的款式,也许这也是命中注定的安排,或者只是巧合罢了。米莉森看向玛莲妮亚,想到自己早早失去的右臂,猩红腐败曾经也像野兽一般疯狂地啃噬她的身体,她还以为自己会被彻底打败了。绝望之际,米莉森自己主动割下腐坏的手臂,腥臭的血液混含着肉块,就像艾奥尼亚沼泽里充满毒素的泥。

“真可惜,我早就什么也看不见了,真想看看你的模样。”

玛莲妮亚撑起身子,努力靠近另一头的米莉森,她伸出手去,纤长的手指触碰在米莉森的嘴唇上。米莉森将她的那只大手拉近,让她仔仔细细地摸索过自己的五官和脸颊。玛莲妮亚的指尖触碰到米莉森的眼睑上,她还摸到了眉骨上因腐败病而遗留下的疮疤。

“你的眼睛一定很漂亮。”

玛莲妮亚疲惫的语气还是如此的令人心碎。

  米莉森由着对方抚摸自己,她闭上眼睛,仔细去感受。不知是水温的缘故,还是刚才与她多喝了一杯酒,米莉森体验到前所未有的暖意,玛莲妮亚的手指仿佛在给她的血管注入清洁且温热的流水。米莉森几乎要落泪了。

她在小时候也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,即使养父为她擦洗身体,嘴里哼唱着哄孩子的歌谣,她也从未有如此这般的感动。

但片刻过后,米莉森又感到特别失望。没有什么言语能形容米莉森此时此刻的心情,她感到无边无际的寂寞,即使曾经的愿望早已实现,她对玛莲妮亚仍然激不起任何的共鸣。

米莉森很努力地去思考,去说服自己,但她现在面对的是一片正在干涸的湖泊,玛莲妮亚就在遥远的尽头等着她。她很努力地跑过去了,水深不过只是没过脚踝而已,她可以跑过去。但当她去到玛莲妮亚面前时,她竟然不知该作何选择。

夜更深了,在卧室的大床上,玛莲妮亚依偎在她身旁,用那只残存的手臂抱住她,拥入怀中。米莉森听到她微弱的呼吸声,肩膀处也能感受到对方胸口缓慢的起伏。玛莲妮亚已经睡着了。

像是梦一样。

曾经在走向圣树的路途中,米莉森做过类似的梦。梦里的玛莲妮亚全然不是眼前的模样,她的四肢都是完好无损的,皮肤细腻光滑,脸上带着微笑,身披几百年前罗德尔贵族才会穿的丝绸长袍。米莉森很难过,她不断地哭号,质问女神为什么要给予她这样的命运,让她饱受身体上和精神上的折磨。女神抱住她,一言不发,脸上仍然挂着微笑。直到最后,梦中的玛莲妮亚变成一尊冷冰冰的石像,再也不会给她任何回应。米莉森的疑惑和哭诉全都石沉大海。

亦如现在这般,她无法将沉溺与无边苦海中的玛莲妮亚——她的母亲、她的母体、她的姐妹、她的昔日密友、她自己——拉回残破的现实。失去战斗意志和方向的玛莲妮亚已然是一具空壳,即使她还能站起来挥舞锋刃,那还有什么用?米莉森很想哭,她一路努力至此可不是为了给玛莲妮亚当什么心灵依托。

现在米莉森甚至可以毫无疑问地说:我应当不是她的一部分,我也不喜欢成为她的一部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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